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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县城往北走,约十七公里,至关峡苗族乡。关峡因何得名?昔日从武冈进绥宁,必经此地,有一峡谷,形似关口,极其窄小,名之关峡。人们在挨着河边的悬崖上开挖道路,康熙年间,知县范成龙见过往行人不便,集资修桥,是为定远桥,旁有一井,石缝迸出,经年涌流,名之薄泉。
从定远桥望去,峡谷两岸的风景尽览无遗。陡崖上有峭壁,峭壁上有怪石、青松,若逢雨雾天,或晴天的早晨,白雾笼罩,松树隐约其间,可以想象一番仙境的模样大概如此。其实关峡乡不止关峡,还有梅口峡、岩门峡。省道S221穿关峡而过,武靖高速在梅口峡的巫水之上铺桥而过,至于岩门峡,大多人既不闻其名,也未见其景,位于城步与绥宁之界。能称之为峡的地方,地势一定是险要的,风景亦有独到之处。过去绥宁的县城在寨市,如今在长铺,通高速之前,从邵阳、洞口、城步、武冈进县城,必然是要走关峡的,因而关峡在人们的眼中最为熟悉。
无论是工作时下乡,还是出差、归乡,路过关峡,我总会透过车窗看看峡谷上的风景,尤其是那遗世而独立的青松,直立于峭壁,令人肃然起敬。但只是眺望,只是想象着自己如同腾云驾雾的仙人,立在半空中,与松树齐平,看那穿峡而过的马路,看那马路上疾驰的车辆,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。然而这种感觉,随着车辆的快速前进,倏然就消散了。关峡的峡并不长,大概两三百米就走完了,只是峡谷上的山峰,一层连着一层,直至最高峰的悬崖山,却显得丰富多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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峡往往蕴藏人们所说的“仙气”。长江三峡,历来在中国文化有仙风道骨的意境,尤是神女峰,成为三峡文化中不可磨灭的象征。关峡虽小,身临其境,依然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,尤其到了夏日,四处酷暑难耐,到关峡的定远桥一坐,顿有凉风袭来,于是往峡谷望去,及至峡之上的青山,是会给人带来一股仙气扑面而来的清新感。
峡谷相生,有峡必有谷,有谷必有河。关峡的谷底便是一条河,流向巫水。平日,河水细腻清澈,如若小溪,潺潺流动,至暴雨倾盆之日,顿时猛涨,气势恢宏,两岸的灌木为之遭殃,但过了一春,又是葱葱郁郁,生机勃然。去年夏秋之交,关峡乡下了一整夜暴雨,洪水袭来,省道也淹没了。然而,峡谷依然是峡谷,岿然不动,定远桥也依然是定远桥,完好无损。
峡峰相连,峡之下,为河谷,峡之上,为山峰。谷给人深沉,绵绵的幽思,峰给人飘渺,可望难及的向往,人总想着,要是立于山峰之顶,看四方风光,必有一番“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的快意。尤是峡谷两岸的山峰,往往奇绝,不易攀登,只能想着。想象是一种美妙的感受,身未至,心先至,忽略客观因素,尽情地把主观意愿为之播散,对于忙碌于世间而又有着某种飘渺幽思的情怀的人而言,大概也是一道精神上的美味吧。所以当坐在车上经过关峡时,总有那么一番驿动的心怀,又看到这样的风景了,于是在心底里说,美哉,美哉。
大学毕业至宜宾工作,年底归乡,坐火车,经昭通盐津,见两侧悬崖,崖上的平地有村落散居,顿时感觉此地风景独特而美妙,为之向往。一年后,经考试至绥宁工作,路过关峡,那种见到峡谷快然的感觉又涌上心头,想不到,邵阳,自己的家乡,绥宁,这片土地,便有此番风景,尽管不能和那些名山大川相比,却同样令人生出向往的心意来。见那重重峭壁,不禁要感慨,噫嘘嚱,危乎高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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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都是想象,累积多了,不去攀登,就成了一种“心病”,总感觉不是味儿。然而,关峡的峡却没有路上去,往日除了砍柴人,有谁吃饱饭没事做要去爬这里的山。去年,我萌生了这样的想法,一定要去攀登关峡的峡。每次路过,只是仰望,那些飘飘然的松树,越发使我神往,来绥宁多年,从未涉足于此,多少有点遗憾,毕竟离县城不远,想去就去了。
遗憾的是,去年那次攀登,没做好准备,忘记带水,爬了一个小时,到了半山腰,口渴难耐,只能折返而归。今年,又是很多次路过关峡,又是透过车窗仰望峡谷之上的山峰,又是见到云遮雾罩下的松树们,又是一重一重的向往之心不断涌来,于是再次萌发登临的想法。想着,这一次,一定要爬到山顶为止,路总会有的。
选择一个晴好周末,告诉家人,我去爬山了,就在不远的关峡,中午之前赶回。去年是从定远桥往前走的第一个小山沟爬上去的,陡峭难爬,今年不走老路,从第二个山沟爬上去。从马路上望去,第二个山沟没那么险峻,但到了里间,并没有比第一个好爬,而且到了中途,有一处悬崖,为了安全,总不能攀着悬崖上去,于是从旁边的茅草丛中攀越。
攀爬石头是捷径,敏捷的人,像猴子一样,三下两下就爬了一段路程。而没入茅草中,步子就慢如蜗牛了。不知道哪里好走,方向也难得寻找,像蛇爬行,弯弯曲曲一会儿往左边踩着茅草小心翼翼地上去,一会儿往右边攀着树木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去。虽是低矮的茅草,但依然陡峭,因而不能走回头路,以为陡峭,心生胆怯,半途而废,是要一直往前走的,也只有往上攀登,才能见到之前想象中的风景。
一个小时后,到了去年下山的那个地方,较为平坦,松树们错落其间,风迎面吹来,往下看峡谷,峡谷显得更小了。关峡乡街上及两边农村的全貌一览无余。这里虽然景色迷人,但并非远离喧嚣之所,乡镇、马路上的声音听得清楚。稍作休息后,继续前走,不再像悬崖上没有路那样行走艰难,有一条砍柴的小路,尽管是上坡,但爬起来并不费力,走走停停,不到一小时就到了最高峰。
越走到上面,松树越少,而橡树就多了。让我惊讶的是,橡树很大一棵,在这高山上,风雪雨雾,长这么大,是需要年月的。橡树是我喜欢的树,它不计较土地的贫瘠与否,在哪个地方都能生长。昔日游岳麓山,看见有一棵碗口大的橡树,大为惊讶,因为在我的故乡,很难见到,橡树们长到一般大小,就被人们当作柴火砍了。然而在这山坡上,比碗口还大的橡树成片成片地生长,令我惊叹不已。想必离村落较远,且在悬崖之上,砍柴之人不能轻松到达,于是,橡树就自由自在地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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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山依然没有路,选择一个小山沟小心缓慢地滑行。大概二十多分钟,山沟尽头,遇见一砍柴人,我们聊了七八分钟。他说,在旧社会,解放之前,这上面住着人,挖了井,开了田地,巨石悬崖下还有两座小庙,有石头路通往,现在早荒废了。又说,悬崖下有山洞,山洞里有过去人藏的古董,必须要用绳索套着身子慢慢放下去。我问,你下去过吗,砍柴人说下去过,但古董之类倒没有发现。我笑了笑,这是传言而已,第一个人说说,第二个人夸大一点,到了后人这里,信以为真,非得探个清楚不可。但这种探索精神值得称赞,至少要试一试,看它到底是真是假。如同我这次爬山,要看看那山顶,到底有何风光。
到了马路上,等车的时候,碰见一对夫妇砍柴归来,将崖壁上的棒棒柴扛到马路上。我和他们又聊了一会。那男子说,柴火是从悬崖上砍下来的,这柴火,可别小瞧,一根硬木能烧一天。砍柴辛苦,夫妇直言,他们长年累月在外头打工,老人们只砍附近的茅草柴火,他们就到悬崖上去,砍大根的。
我说这上面的风景很好,松树好看。于是男人的妻子接着说,风景看惯了,我们觉得一般。倒是八九十年前,巨石悬崖下有个坪坪,还住着十八户陆姓人家。过去没有马路之前,是沿着马路对面的道路来往的,旁边有条山路通往悬崖上的村落,其实并不远,只是由悬崖隔着,就像一处世外桃源。
“后来呢?”我问。
“后来,他们就搬了出来,房子拆掉了,路也没有了。我们都没有见过,是我的爷爷告诉我们的,其实他们也没去过,也只是听陆姓人家说,他们从前是住在上面的。”
意犹未尽。想不到,这悬崖之上,在过去年代,还住着十几户人家。我是可以想象,那些岁月,朴实的人们赶集归来,经过峡谷,沿着石板路走回家去,木房子像是藏在悬崖之中。晴日,阳光透过松林,光鲜地落在院子里,雨天,云遮雾罩,如同仙境。劳作归来,坐在家门前,悠悠然看对面山上的风景,夜晚,月光清澈,四周安静,鸡鸣狗吠,回荡在峡谷。一个世纪前,那个小小的院落,既有人间的烟火,又有世外的安然,岂不美哉。